摘要: 张长 梁实秋先生写他当年在四川听鸟:“黎明时窗外一片鸟啭,不是吱吱喳喳的麻雀,不是呱呱噪啼的乌鸦,那一片声音是清脆的,是嘹亮的,有的一声长叫,包括着六七个音阶,有的是一个声音,圆润而不觉其单调,有时是独奏,有时是合唱,简直是一派和谐的交响乐……”今天,你也许有...
张长
梁实秋先生写他当年在四川听鸟:“黎明时窗外一片鸟啭,不是吱吱喳喳的麻雀,不是呱呱噪啼的乌鸦,那一片声音是清脆的,是嘹亮的,有的一声长叫,包括着六七个音阶,有的是一个声音,圆润而不觉其单调,有时是独奏,有时是合唱,简直是一派和谐的交响乐……”今天,你也许有机会能听到一只鸟的啼叫,但要想听到“一派和谐的交响乐”的百鸟啭鸣,恐怕很难很难了。盖因鸟儿们的这种大合唱对环境的要求极为严苛,除了山风流泉,不能有别的声音,其次自然生态要好,有山有水有森林,似乎还要有一二小山村。有了这些条件,就有可能听到鸟儿们的大合唱了。
我住在一个近千万人口的城市昆明,虽在车水马龙的市中心,难得附近有一山一水,山叫“圆通山”,水叫“翠湖”,两者都不大,但对城里人来说,已算是洞天福地了。便有鸟儿飞来。也不知来自何方,种类还不少。
斑鸠——汪曾祺先生在《伊犁闻鸠》中说“昆明似乎应该有斑鸠,然而我没有听鸠的印像”,昆明不只有,且很多。便在今天,也经常看到它们在我窗外飞来飞去,有时在树上,有时在屋顶上,在清晨天刚蒙蒙亮,城市尚未醒来时才偶然听到一两声它们的叫声:“咕嘟嘟——嘟!”一年也就三五次。
喜鹊——在我窗外的树上有喜鹊的巢。马路边的高压线铁塔上居然也有。这使我感到奇怪。更奇怪的是,历来形容喜鹊“叽叽喳喳”是鸟中饶舌者,民间又认为喜鹊叫是报喜的,它们黑白相间的身影也不时掠过我的窗前,然三缄其口,似无喜可报。
黑头公——比麻雀略大。叫声不婉转,然清脆多变。以前昆明没见过,西双版纳却很多。怎么逐渐北移至昆明?要问鸟类学家才知道。对黑头公我有一种负罪感。缘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大饥荒岁月,肉食缺乏,孩子嗷嗷待哺,家门口的树上跳跃着很多黑头公,它们成了我猎杀的对象,用气枪打下来,去毛、烧烤,很香。现在想来是多么野蛮的屠杀行径!数十年后,它们照样飞到我的窗前,但不像在西双版纳那样快乐地啼叫了,是因我而沉默,或者别的?
鹡鸰——一种生活在水边的鸟儿,我的家乡叫它“点水雀”。常见它沿小河起伏飞翔,似用尾巴点水,随点随叫“唧滴滴!唧滴滴”!昆明城里居然也有这种鸟儿。滇池有多条河流入口,是从那些河上飞过来的吗?
灰喜鹊——成群地,在窗外掠过一两次,后来不见了。和它们来时一样突然。这种鸟干脆就不发声,想是这儿不适合它们栖居,于是穿过喧闹的城市又飞回远山。
杜鹃——在近千万人口的大城市中心能听到杜鹃叫是一种难得的福气。数十年也就那么绝无仅有的一次,两声,凌晨闻之,一阵惊喜,忙下床寻觅,已不知去向。往后近二十年就再也没有听到过。杜鹃是很野的,在飞越这座城市时看到这片绿荫停下来叫了两声,见车水马龙,失望之余又飞走了。忆及上世纪八十年代,赴贵阳花溪参加笔会,住在花溪畔的“碧云窝”,宾馆靠山近水,一条小路“两边山木合,终日子规啼”,每天清晨和晚饭后竟有数十杜鹃在树上一只接一只,一声接一声不停地啼叫,直叫到月亮升起。第二天天刚刚亮又开始叫,天天如此,始信“杜鹃啼血”之说。花溪听杜鹃是我一生难忘的听觉盛宴。而多年以后,飞过翠湖的这只杜鹃却只给我留下一声孤独的叫声便无影无踪。
八哥——窗外也不时见八哥掠过。它们全身黑羽,只在翅尖有几根白毛。近观可见其黄色蜡嘴上有两撮小胡子。八哥善学舌,笼养调教会说很多话,野生的则只会吱吱喳喳叫。翠湖的八哥能让它学什么呢?汽车喇叭?工地上建筑机械的轰鸣?抑或翠湖里混响成一片的音乐歌舞?它学不来,并且连吱吱喳喳的叫声也被压抑了。
逐一盘点了翠湖所见的这些鸟儿,我发现了一个共同的特点:它们皆因翠湖的树和水而来,来了却又不叫或少叫,在自然状态下,这是罕见的。我一直试图找原因。
某日,清晨,又是斑鸠难得的叫声把我唤醒。然后是黑头公。高兴得忙起来探视,未及漱洗便想找到那啼叫的鸟儿。然而就在这时,翠湖周边的第一声汽车喇叭突然撕裂了清晨的宁静,随后“波!波!”一声接一声的喇叭,“唰!唰!”地一辆接一辆的小汽车、公交车轰鸣而过……随着上班高峰的到来,车流人流逐渐加大;再加上环湖小贩叫卖声,还有据说可以强身健体的吼叫声,翠湖晨练唱歌跳舞的音乐声……且一律用上高音喇叭,听到的噪声也就越来越强大。最震撼心魄的还数周边拆建工地上不时传来的施工机械的轰鸣,翠湖喧嚣的一天便这样开始了。偶见有觅食的鸟儿飞过,这时也一只只噤若寒蝉,似乎成了一些哑鸟。
汪曾祺说:“城市发达了,鸟就会减少。”(汪曾祺《香港的鸟》)我要说,城市发达了,有鸟也不叫。翠湖边有鸟,且种类还多,但不叫,就是因为这城市的喧嚣。
人在愉悦时才会唱歌,鸟也一样。它不唱歌,它没心情。
或问:忘了每年来昆明越冬的红嘴鸥了,那些频频上电视的明星。我以为红嘴鸥是另类。它们不像翱翔于喜马拉雅山的雪山雄鹰,也不如西伯利亚的雷鸟,它们躲避严寒,不远万里到春城越冬是为寻找美食。每年11月便飞临翠湖,叽叽喳喳从早叫到晚,给这个城市更添了一份吵闹。有一年的初冬,赶在红嘴鸥没来的某天凌晨,进翠湖散步,没有听鸟的奢望,只想呼吸点新鲜空气。突地,一声清越的啭鸣,大喜过望之余,忙到柳荫深处寻觅,原来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宠物鸟。难得的一声啭鸣,应和的却是汽车喇叭声及随后加入的越来越多的噪音。
回来的路上,来来往往,净是赶去上班的人群。开始有鸟儿飞过。清晨本应是它们依枝啭鸣的时刻,却听不见一声啼叫。
看来,生活在翠湖的鸟儿也如匆匆走在路上的行人一样,只为生存奔忙着,很少或者已无暇顾及歌唱了。